誰都知道一個規律,真正不在乎一個東西的人，是不會為它添加各種裝飾和底蘊的。放到萊克頓城也一樣，只有在乎這片相對貧瘠領地的人,才會用大量好東西庇護它，給予土地上所有人希望。

平價商店裏五花八門的貨物和低廉價格，起碼讓看到的人安心了許多,既是知道不會餓死,也是燃起了對工作的激情。

除了當夜被動手攻破的農場、領主府和教堂,連貴族們都只以為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領地戰爭,平民們就更不必說。平價商店的出現,迅速轉移了不知道未來在哪的平民們的註意。連帶著一直宣講著的幾項福利,都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平價商店對主婦們的誘惑力，比外面新領主隊伍帶來的恐懼強多了。當她們帶著孩子回去,縮在家裏生怕被新領主抓民兵或拉去做勞工的男人們，趕緊追問起外面的事情。

像曼德太太和傑克的母親這樣家裏沒有男人的,返回的路上，一直緊閉的鄰居窗戶悄悄推開一條縫，小聲問著有什麽變化。

路過的玩家們對平民NPC過於小心恐懼的樣子有些無語,但從養著庇護地自家村民起，他們就知道了，平民NPC實在腦回路清奇。

曼德太太抿著嘴,壓抑著興奮，“領主大人讓市政廳招工,最差的也能管一頓飯，要是認字、會做別的,那可不得了,起碼能拿三個銅幣！對了,你們家老卡倫大於五十歲了吧？大人們說，掃大街的活只給老家夥們做，怎麽也能吃頓飯啊。”

“什麽什麽？”鄰居有些忐忑，“真有這麽多活？”

曼德太太拉著兒子直笑，“騙你幹什麽？早點去看看，沒準明天就能開始做事了。要不是還有酒館在，我也想去應聘呢。過兩天工坊建起來了，要的人更多呢，做得最好、最多的那個，聽說還會有獎勵！不知道，會不會是獎勵一袋小麥？”

鄰居終於註意到，曼德小姐沒有跟母親一起回來，“曼德小姐認識字，一定是留在市政廳了？”

“現在缺人手嘛。”曼德太太不無得意，“不認字也沒關系，只要去幹活的人，領主大人開放了那個叫……對，掃盲班和夜校，今晚開始就能開始認字了！最少能免費上一小時課，這要是請家庭教師，得花多少錢啊！

“還有，領主大人說，除了部分夜間需要巡邏或者做別的活計的工作，大部分工作每天正式工作十個小時，晚上就到了學習時間，剩下的都能去休息，這可比佃農和學徒工們悠閑多了！”

曼德太太昨天見過希爾雅後的恍惚，在今天女兒正式通過考核，成為臨時記錄員後變得踏實起來。她已經丟掉了玩家們從酒館裏湧出的恐懼忐忑，全心全意地推崇著新領主的安排。

能做臨時記錄員或文員，那可相當體面，過去他們連這些職位的邊都別想摸到！況且，學徒工是店鋪工坊的財產，佃農是農場主和莊園主人的牛馬，只要有要求，忙了一天連半夜都別想睡覺，像出城的佃農們，不就是忙完了農場還要忙荒地？能有確定的休息時間，還能安排學習，這簡直不可思議。

鄰居一聽，也不悄悄躲在窗戶後面了，道謝後，急匆匆換上最好的衣服，出門趕緊去市政廳了。離晚上到來只有不到兩個小時了，錯過一天，感覺就像錯過了大便宜。

允許居民出來活動後，寥寥無幾出門的人將市政廳的消息帶了回去，以自己家為中心，迅速傳遍了四周鄰居們。夕陽餘暉灑在街道上，和玩家們擠在一起匆匆往市政廳趕的人，意外地比平常還多了。

希爾雅沒有像在詩佩斯一樣，推行所有人統一作息和學習任務。

詩佩斯從零開始，走投無路的人們當然乖乖聽話，萊克頓卻是外來新領主在改變人們的生活。新領主拿出什麽東西，都得經過懷疑，強行推行教育很可能被人不在意。好東西，當然是要分批、分情況，讓人搶著參與才會看起來更好。

食物、金錢、知識，都得是參與工作、加入新萊克頓改造的人才有機會擁有。多勞多得、不勞不得、自食其力這些和以往萊克頓城不同的規則，得一開始就植入他們心裏才行。

無論貴族，還是平民。

緊張趕來抓住第一天開始招工最後機會的平民們，和整座城池的居民人數相比，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但從街上湧到市政廳門前時，看起來還是相當熱鬧。

留在市政廳的玩家和第一批詩佩斯巡邏隊們，正在大聲維持秩序，擁擠之下，直接搬出市政廳擺在外面的登記臺前，詢問申請什麽工作、會什麽技能的直白登記方式，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

不需要討好賄賂，也沒人詢問來應聘的人的身份，只要當場證明了自己有相關能力，就有機會得到一份工作。雖然大部分都是搬運工，但完完全全因“自己”而來的工作，還是讓人忍不住眼睛紅紅的。

每個人應聘成功後，都會得到一句不厭其煩重覆的通知，“今天太晚了，會按照最後的工作時間折算薪酬。我們每個崗位負責人都會有記錄，如果認為記錄有誤，可以來市政廳反饋，新萊克頓城由我們共同參與和監督。”

忐忑站在市政廳外的平民總會下意識追問，“這麽晚了，居然還能拿錢？”

“當然，勞動所得不容任何侵占剝削。即使最後只有三分之一塊面包，也會送到大家手中。”剛從庇護地趕來的瑪麗和蘇珊一人一邊，鄭重回答。

“不不不，我不是懷疑，我是想問，那我們還能去……認字嗎？站在外面聽也沒關系！”

瑪麗笑了，“參與工作的人，都可以參加掃盲班，水平足夠後還可以繼續念夜校或者正式學校。領主大人管轄下的萊克頓城，鼓勵所有人追求知識。”

“神啊……這、這太……”喃喃離開的人直到最後也沒找到合適的詞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拿著編號，被領去城裏和城外開工工地時，真的意識到哪裏不一樣了。

工地上，早已有一批人在，他們看起來比普通平民壯實不少，肌肉鼓鼓的，連氣勢都不太一樣。

赤膊站在土坑裏，按照要求打地基的傑克抹了把汗，看著夕陽落下，知道離自己回家又近了一天。作為第一批被審問完的對象，他和他身邊放出來的同伴都是基本沒問題，只是最終審問沒結束，還處在暫時關押期的“俘虜”。

絕大多數人都來自城防軍剩下的跑不掉的倒黴蛋，越和當初的隊長走得近，越跑得快，現在越是被關在治安隊裏繼續審查，有的甚至已經被和重犯關在一起，眼看是沒機會了。

不過，聽說中別的貴族抓到俘虜，要麽殺掉要麽勸降，像他們這樣被抓起來丟去幹活的，簡直絕無僅有。

如果全部審問結束後，沒人被牽扯出問題，這次勞役的薪酬正常發放，他們離開時還能帶筆錢回去，有問題的話，啥都沒有，繼續幹活。

和死亡比起來，只是搬搬東西、砸砸地基這樣勞累些的工作，已經很好了。聽說，他們打地基的這裏將蓋起幾間大工坊，以後他們的家人也有機會進來工作賺錢。但這裏會制造什麽，誰也不知道。

傑克看到一批人被帶來，和他們做的最辛苦的工作不同，新來的人更多的負責推著小車運輸、搬一些更輕的石塊，待遇明顯不同。不用打聽，監工就告訴了他們，這是正式被雇傭的工人。

後一批人來得太晚，剛上手熟悉了工作，就到了晚餐時間。

看著俘虜們面前擺著的一口冒紫色泡泡的大鍋，平民們一臉菜色，拿著自己分到手的一小塊面包，趕緊躲到一邊。

“看，吃得跟毒藥一樣，也太嚇人了！我可不想哪天得吃這些！”

“還好還好，我們有面包吃，跟他們不一樣。”

“新領主對我們好，對犯錯的人懲罰起來也很厲害，真的不能犯錯……”

傑克聽見不遠處傳來的竊竊私語，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他們早上被帶出治安隊時就吃過飯了，一天多沒吃飯的其他人，聞著大門口飄出的香味，看著他們的眼珠子都發綠。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這種食物真的沒那麽差，反正他覺得除了顏色奇怪了點，其實很好吃。

但這就不用告訴新來的工人們了。說到底，要是有面包和其他好東西，誰樂意吃這奇奇怪怪的東西？

被嫌棄的土豆，在越過城市帶人前往各個農場研究土地的毛嘟嘟眼裏，卻是個金光燦燦的疙瘩。剛收獲不久的庇護地土豆，在萊克頓-詩佩斯的來往賬目上，留下了不錯的價格。接到農場任務後，就擁有1%產量的毛嘟嘟，頓時有錢給自己買外觀了——難怪資本家才是最賺的。

忙了一天才把地基砸好、清理幹凈周圍的工人們正在工地旁吃飯，就看到監工帶著一群看起來有些像貴族一樣白白凈凈的人站在了工地旁。

傑克有些緊張，不知道會不會被嫌棄他們的工作。但下一秒，他就沒空想別的了。

一片片土黃的光芒亮起，堆好的石塊和土方自動移動，伸展堆砌，到處是坑和土的工地上，一面面墻眨眼拔地而起。

監工笑嘻嘻地拍手，“果然還是提前準備好材料，再拼接更快更方便啊！再加個屋頂，明天這裏就能開工，後天就能建下一個工坊了！”

配合土系法師們建成的工坊，對玩家們來說完全是小意思，但對忙了一天的工人們來說，這看起來和神跡差不多了。

這片工地建在城外不遠，傑克幹活時總是聽監工嘟嘟囔囔說著“一天完成”之類的話，但他只當是對方著急，沒放在心上。他呆呆看著十幾分鐘就結束收尾的高大房子，終於意識到，新領主手下的實力有多雄厚。

這可是用神術建房！

“快點吃，吃完了教你們認字，不知道蘇珊他們誰閑著……”孤兒打野嘟囔著催促平民們。

只限於掃盲和正常生活中運用的部分，已經在庇護地反覆迎來一字不識的居民的情況下，變成了十分熟練的工作應對。庇護地半年來培養出的識字人員，放到整座萊克頓城裏勉強夠用。當然，再往上學，就不是掃盲班能做的了。

但這不是現在要擔心的事。每個知道馬上要開始學習的人，都急迫地抓緊時間吃飯，連旁邊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機會的俘虜們，也加快了扒拉一整碗土豆泥的速度。

看著前面白石板上寫了幾個字，猶猶豫豫待在旁邊的俘虜們終於沒忍住問出來了，“大人，我們真的可以學嗎？”真的不是故意給他們下圈套，學了認字後再懲罰他們嗎？雖然他們大多是城防軍邊緣人物，但一些骯臟手段，還是有所耳聞的。

孤兒打野從蹭這邊火把畫圖中擡頭，茫然地點點頭，“不然呢？”

來上課的麗莎本來因為第一次上課有些緊張，但被這樣一打斷，很快調整過來，“雖然你們的審查還沒有完全結束，但大部分都沒有犯錯。你們在調查期結束後可以拿到這段時間的報酬，屬於參與工作的萊克頓城人的權利，你們當然也有。”

當然，要是重犯們，就別想這些好事了。在希爾雅計劃裏，勞改重犯們得好好勞改，才能爭取這些平民權益。

麗莎看看眼睛紅紅的俘虜們，指了指石板，“我繼續了，你們可以在地上用手模仿著寫一寫，掃盲班結課時，每人都可以拿到一張寫了名字的紙哦。”

寫了名字的，屬於他們的，紙張。也是屬於他們的知識。

昏暗的傍晚，聽課的人更專心了。

在看到當面施法的震撼中，掃盲班顯得有些黯然失色，它能提供的幫助和變化，是玩家們展示力量時比不了的。但進入詩佩斯後曾出現的震撼感，率先在人更多、生活更平淡的萊克頓城，帶來了像地震一樣的震動。

本就打算為領主工作的人家興奮不已，有小心思的人，則嚇得臉色發白。

海嘯般席卷了整座城的關於“新領主受神術師擁護”消息，最傻眼的就是還沒來得及動手的小貴族們。

關在屋子裏兩天，本來還在罵新領主的聲音，頓時無影無蹤。清晨打開門，看到外面“請”他們去接受調查的新領主下屬，原本硬氣辱罵的小貴族們，沒人選擇拒絕。

勉強算得上彬彬有禮的邀請維護了他們的面子，然而邀請他們去治安隊，和被抓捕的其他人一起接受調查，就已經夠羞辱了。偏偏，新領主真的有權力剝奪他們分封的貴族身份，這讓人立刻蔫了下去，思考起新的出路。

喬納森作為一個靈活的胖子，從出門後就隱蔽地四處打量著。

短短兩天時間，萊克頓看起來還有些亂，沒人守護領主府和教堂，也幾乎沒有店鋪開門，但街上走著的人明顯多起來，就算刨除可能是新領主帶來的人，看起來也比加稅期間熱鬧。人們好像瞬間有了自己的目標。

這比讓萊克頓看起來井井有條更難，過去萊克頓管轄時的痕跡正在快速消失，變成新萊克頓的樣子。喬納森完全想不出，怎麽能在這麽短時間裏做到。

街上走過穿著藤甲的小隊，看起來應該是屬於新領主的新治安隊，但他們一點也不趾高氣揚，反而一遍遍耐心重覆著一些“提供工作”、“工作光榮”的口號，在有人露出疑惑時，主動解釋。還有人伸手護住了急匆匆差點摔倒的小孩，沒有斥責，而是溫和地安慰。

平民們大多離他們好幾步遠，但看向他們的目光裏，又畏又羨慕變成了羨慕更多。這也很正常，連曾接受過訓練的喬納森看到這批明顯不是職業者戰士的巡邏隊，都為他們挺拔漂亮的身形、姿勢眼前一亮。

越來越驚訝的喬納森，豎起耳朵聽到了平民們討論的“工坊”，新領主對萊克頓顯然很上心。

剛踏入治安隊，和喬納森想象的兇殘審訊不同，門內只有被捆起來的一批人，和隱約能聽到的牢房裏的喊聲。

仔細聽，不是怒罵和受傷的痛苦哀嚎，而是……

“餓死了……我受不了了，給我吃飯……我願意幹活！”

喬納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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